古城的雪: 有些任性还有些嚣张

唐成茂（广东）

一

孤舟，斗笠，蓑衣。寒江上有人钓着风雪。

这是古城承德的夜，白得和静谧一样令人神往。

大雪飞出白梅盛开。阳春三月，这座古城大雪纷纷而下，满地都是碎玉之声。

古城十日雪，半月雪，所有的庭户皓如烟。

雪后初霁，银装素裹，景色壮美。这座古城，没有一处不是水墨画，没有一个人不在画里。

大雪还在飘飞。迎醉面，暮雪飞花，几点黛愁山暝。

这座承载过很多帝王梦想的城市，有多少雪花飘过，就有多少人间喜剧，就有多少历史的和声。

每一粒雪花都站在历史的山顶，言说千古风流。

二

春风吹散了一些雪，吹嫩了一些雪，吹皱了一些雪，吹醉了一些雪……

我来自南国，我抱着春天、抱着大雪和期待走进这座古城。

到这座风中都飘着古味的小城，做一次壮年游，雪花飞处，足风流。

我厚厚的线装记事本，翻开，夹住几粒嫩嫩的雪花。我夹住市井行人杂沓，车马喧嚣，酒楼茶铺鳞次栉比的热河上营的盛世繁华。

古城的每一片雪花上，都有传说和传奇。

而我今天怀里搂着的手里抓着的雪，也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和禀性。

三

夜晚，古城的灯火从雪中亮起。

灯是城市的航向，雪是城市的灵魂。

古城纯洁着人的行为，人让古城长出哲学的翅膀，雪花让古城情感绵延无尽期。

三月的雪下在古城的屋檐上，三月的雪像极了我的小女人。

我的小女人，她有浪漫的情怀，柳条的腰身，雪花飘飘式的脱俗和俏丽，一米七几的气度。

我的小女人，她热爱诗词赋，她是《诗经》里的女子。她是五岁读《红楼梦》，能用几十首歌唱出《红楼梦》里重要人物命运的女子。她是唱昆曲《游园惊梦》唱得人柔肠寸断、撕心裂肺的女子。

她是我愿意用曹植《洛神赋》里的句子形容的女孩，她是这座小城精心打造、像这雪花一样让我追求一生、疼爱一世的我爱着的女子。

我的女人唱着歌，挽着我的手，婀娜多姿、莲步轻移地和我一同踏进这座古城，一同深入雪夜的纵深处，把握这座古城的脉搏，让这座古城浪漫又抒情。

芭蕉倚着墙，倚着月光

独听江南潇潇烟和雨

但凭肩上皆是杨花絮

转身扁舟任那雨滴

自斟自酌亦成一席……

曲不终，雪不止，天下大明，大白。

双脚踏上风波，侧身把几片雪花让过，侧身把流年和流言躲过，让往事纷纷在肩膀上飘落，飘而不落的还有这座城市的万丈灯火。

大雪天的古城，一坡的清新，一山的洁白，一池的神圣，一地的清雅，一城的歌谣和传说。

大雪天，我拥着我的女人，从南方到北方，从粤港澳大湾区到燕赵之都，赏着雪景，怀揣心事，甜甜蜜蜜、缠缠绵绵地经营爱情。

四

亭台轩榭，有翦翦之风穿堂而过。

雪花覆盖的故事，有些任性，也有些激越和嚣张。

古城因避暑山庄而闻名，避暑山庄因瑞雪而喷发。

避暑山庄很美，古城的胸怀很大。古城的江湖清澈见底，古城的故事都有年轮。古城人居江湖之远，仍有大志、大气和大勇。

远山如黛，柳枝垂入河面。柳枝如剪，轻轻剪开雪花，剪开一缕缕春光。

垂柳把乍暖还寒垂到生命的本色里，雪花把横溢的才华沉到尘埃里。

这座古城下雪的时候，雪花没有覆盖住它的大气，锐敏，光泽，潇洒，尊荣。白得像雪一样深透和坦然，响亮而庄严。

万里长城，金山独秀。碉楼林立，雄伟起伏。

金山岭长城平平静静地站在风雪中，那些雄伟和壮丽，自不待说。

金山岭长城被史书和大雪一层层包裹，传说和生命的顽强，一绺儿一绺儿随雪花起舞。

古城站在雪花的至高点上，站在历史的过往处，站出历史的况味和风姿卓越。

所有的虚荣和浮华，已随岁月流逝，不值一提。

那神色，活脱脱，是天空中不染尘埃的雪花。

五

在古城赏雪，我和我心爱的女人手拉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在风雪中，古城的风景尽收眼底。

皇家园林，青瓦红柱。凌波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白色的湖水是野鸭的天堂。

梅花鹿被雪花染了一袭白，染上了几阙古词。

锦鲤从去年就开始构思新的杰作，一游一游游进了一年的好光景。

尤其是那百年的如意老柳，如仙风道骨的老者，如健步如飞的行者，如长袍藏道、拙呈世人的智者。

佩剑，把盏，踩着春愁和季节的忧伤，把成与败看得平常。

他们从传说中踏马而来，马蹄声声踏着雪路，跃上康庄之路。

雪花劲翔时，好些历史随风翻飞，好些历史人物从风雪中走来，一展妖娆，尽显风流。

我的手牵着的女子，她是我的女人，她生于古城，如今又和我一起回到古城。

我和我的女人手牵着手回到古城，在雪花飘飘、天地悠悠中，听书、弹琴、写诗、作画，背诵古文，品蒋勋的红楼和欧美文化以及孤独的快乐，听意公子说苏东坡、王安石、李清照以及竹林七贤的意气风发，和学者论女娲的补天精神和女神的偶像崇拜，看大人先生的高山流水以及极端之隐……

意公子赞美的大人先生叫孙登，为魏晋时期的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古琴家，他是全国闻名的大隐士，是竹林七贤之外江湖上难见身影的一大高人和传说。

他深爱雪花，躺在雪地上无言地说天下事，可从来不过问江湖之事。

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变化散聚，不常其形。

意公子说起嵇康那片雪花的凋零时，眼里是无尽的雪花飞舞。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做一片纯净雪花的权利，每一个人都可以挽救一片雪花，关键的是你理不理解雪花，你认不认识雪花？

阮籍走远了，他的脚印写在泥泞的雪地上，雪地上奇迹般传来了幽幽的啸声。

这声音如鸾凤和鸣，云起雪飞，天乐开道。

这个夜晚，我在古燕国的小城，在一片片雪花之下，仿佛听到了大人先生的长啸之声。

这是悠长的，高雅的，圣洁的，天下无二的古啸之声，与天地和，与人神通。

这盛大而辉煌的奏鸣，响彻夜空，久久回荡。一如这座古城飞飞扬扬、不染尘俗的雪花，一片片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暖着我的心灵。

古城承德的春雪，飘飘而落，回答着文人学子的千古追问。

人间净洁，天地大美，大爱无疆，因雪而生。

人一生最大的追求和幸福是什么？应该是能够守住一片雪花，守住躁动不安的自己，守住初心，淋漓尽致地把光华展示给世界，与自然共荣，与人间同美，与时代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