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 罪(小说)
邹洪平
午饭后,刘云在出租房里开了空调准备小睡一会,脊背刚挨着席子,眼睛不经意地看到了窗外毒辣的太阳,便想起了喜翠的房子被烈火吞噬的场景,随即又想到喜翠死去的丈夫罗兵。他用双手抓着自己并不长的头发,咬着牙,面目狰狞地咒骂自己:“我是个瘟神!一个害人不浅的瘟神!”
这是川东六十年一遇的大旱。
浓溪河露出河床,嶙峋的乱石遭太阳的曝晒都裂缝了;植物几乎枯死,房前屋后的竹子都干成褐色;穿斗式土木房屋缩了水,柱子、檩子、椽子都变形了,晚上能听到“嚓嚓”的拉扯声。
树木、干草、房屋、电器随时准备着成为燃烧的柴禾。
大营山脚下的村民在这个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抗击疫情和抗击旱情。
那天午后,刘云正抽井水用来喂羊,还没蓄满水缸就看到三里开外有一股浓烟凶猛地向天空冲击,然后四处弥漫。
“不好,又着火了。这段时间,不是林子烧了,就是房子烧了。”刘云盯着浓烟喃喃自语。浓烟下已现出红光,火势越来越大。
刘云抓起水桶正往火烧方向跑,手机响了,是喜翠的女儿打来的,刘云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出所料。小女孩在电话里哭着说:“刘叔叔,我家房子烧起来了。”
刘云赶紧跑起来,还没跑到喜翠的房子,就看到火光冲天,噼啪的燃烧声就像春节放鞭炮。一群人远远地站着,看着火海,地上乱七八糟地摆着水桶、水盆,想必是已努力施救却无力回天了。地上还杂乱地摆着抢出来的衣服和刚晒干的稻谷。
刘云在人群中找到喜翠。喜翠见到刘云,失控地倒在刘云身上,不停地抽泣。
烈火让最后一根房柱倒下,喜翠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啦,我的房子啊!”
喜翠越哭越厉害,然后成了对天的喊叫:“老天啊,你不公平啊!你把罗兵带走了,又把我的房子带走!我怎么这么倒霉哟!”
老天把喜翠的丈夫罗兵带走了。是的,前年的夏天,罗兵在渠江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刘云一想到罗兵的死,就觉得愧对他这个家庭。
罗兵比刘云大三岁,一同在城里当建筑工人,虽然罗兵比刘云大,但事事都听刘云的,因为刘云文化程度比他高,是职业技术学院肆业。
一天,刘云下班回到宿舍,看到罗兵正在一些纸张上签字,旁边坐着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刘云凑近一看,是一份保险协议。
“罗兵,别签!保险都是骗人的!”刘云坚决地阻止罗兵。
罗兵一脸茫然地看看刘云,又看看西装男人。
西装男人连忙解释:“我是保险公司的,这份意外险很好呀,交费不多,出了意外到医院治疗,保险公司要赔,如果意外身故,保险公司也要赔呀。”
“不管你吹得如何的天花乱坠,保险就是骗人的,我们坚决不买。”刘云大声地吼着。
罗兵见刘云决绝的态度,连忙对西装男人说:“对不起,我不买了!”
西装男人很无奈,摇摇头,说:“好吧,我把我的名片留下,如果考虑好,给我打电话吧。”
刘云在罗兵溺水死亡的第二天,真给西装男人打了电话:“如果意外死亡,那个意外保险赔多少?”
“六十万。”电话那头告诉他。
“六十万,六十万啊!六十万可以给喜翠和她的女儿解决好多事情呀。这六十万就让我一句话说没了呀。喜翠娘俩要生活,孩子要读书呀!”刘云懊悔道。
刘云捧着罗兵的骨灰盒回到老家,也把工作辞了,用打工挣来的钱买了一群羊。除了放羊,就是到喜翠家干农活,帮孩子辅导作业。刘云成了喜翠家的劳动力和主心骨。
“今年天气怪炎热,到处闹火灾,你帮我去买一份房屋保险吧。”喜翠完全把刘云当作了当家人。
“好,坚决买!”刘云知道了没有保险的可怕,一提到保险他心里就涌起无法言语的内疚和自责。
刘云准备第二天到镇上去保险代办所把自己和喜翠的房屋保险都买了。
刘云大脑里正盘算着买保险,可在晚上数羊时,却发现少了两只,当晚去坡上找,没找着。第二天继续出去找还是没找着……
人的大脑被紧急的事占领,就会忘掉重要的事。
刘云在喜翠房屋被烧的当晚,就把喜翠娘俩和抢出来的衣服、稻谷搬到了自己家。喜翠想起了房屋保险的事,便问刘云:“保险买了吧?”
刘云心头一惊,拍了拍脑袋,又很快镇静下来:“啊?买了。买了。”
房屋烧毁第二天,刘云把羊全卖了,卖羊款五万零一千元。
喜翠大惑不解:“为什么卖羊呀?”
刘云回答说:“我要出去打工。”
“我们来了,你就要去打工,是不是嫌我们娘俩儿呀?”喜翠本来想天天替刘云放羊。
“我不嫌弃你们,你的房子没有重建好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家。哦,这是房屋保险赔偿款。”刘云说完,就掏出五万零一千给了喜翠。
刘云走了,又去到了城市。有人说看到他穿着西装到建筑工人宿舍讲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