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 冰

王三炯（四川成都）

当最后的秋风收走了桤木、香椿、千杖树的叶子，当树枝们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山野的冬天就到了。没有叶片的树木，连昆虫也不喜欢，它们纷纷躲了起来。也许是田里的粮食也怕冷吧，苞谷、大豆、稻子，也被农人请进了仓。即便是土里的红薯，也被农人从泥土里请了出来，要么被窖在外面的苕窖里，要么堆成了苕堆。那红苕堆真是奇怪，在一块地里的高处，铺半揸厚的牛粪，然后铺上干干的稻草，再把红苕堆上去，成一个圆锥体，最后在圆锥体的侧面，铺上一层稻草、堆上一层牛粪，红苕就再也不怕冬天的寒冷了。

草木有秋风的眷顾，庄稼有农人的珍惜，可那些忘记飞走的鸟儿就惨了，没有人照顾它们，得过凄惶的日子。这个时候，麻雀整天在院子里跳来跳去，争抢着我们掉下的饭粒。乌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们的“哇——哇——哇——”的叫声就叫人讨厌，是不敢走近人类的。同时，与麻雀相比，它们巨大的身形，需要更多的食物。于是，它们便成群结队地在红苕堆上跳来跳去，还不停地“哇——哇——哇——”地叫。也不知它们是想吃里面的红苕，还是牛粪里的昆虫，怪可怜的。

在寒冷的冬天，别说乌鸦了，就是小孩子的我们也感到无趣。那光秃秃的树，光秃秃的田野，让世界顿时显得空旷，我们便觉得寂寞起来。人一寂寞，世界就变得生分，就连秋天许多的花儿、果儿也躲了起来。然而，大自然是不会忘记我们这一群小孩子的，老天会下雪，水田会结冰，这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乐趣。

也许是山村地处南方吧，雪是不常下的，一个冬天也就下两三场。每当下雪时，山村白茫茫一片，然后，太阳就出来了，它不喜欢这白色的世界。在这白色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也不喜欢。在太阳的帮助下，白色的世界慢慢地消融。可茅屋顶上的雪，却化得慢，屋檐边的冰凌得挂几天，才恢复房顶本来的样子。

即使不下雪的日子，山村的一块块水田也会结冰。尽管那冰很薄，上面不能站人，我们不能像北方的小孩子那样溜冰，可也够我们快乐的了。

特别寒冷的晚上，我们会用小碗装半碗水，第二天一早，就会看到那碗里结的冰，光光的，圆圆的。吃过早饭，大人们去田地里忙农活去了，我们也出了门，走出院子，来到田埂的路上。那被人走被牛踏的泥泞的土路，此时也变得坚硬起来。而昨夜的冬水田，已结起了一层冰。那水面真的像一面大大的镜子。太阳出来，镜子就变得金光闪闪的了。

欣赏够了那么大的镜子，我们便找来淘红苕的苕橦橦，砸开冰面，把一块块冰请出水田，放到田埂上。然后，找一根干稻草，掐中空的一截，含在嘴里，对着冰块的中间，使劲儿地吹。不一会儿，那冰在嘴里热气的吹动下，出现了一个孔。我们另找一两根干稻草，打结接起来，从冰中穿过。这时，我们便提着冰，在田埂上奔跑，直到冰变薄，碎在了路上，再请另一块冰与我们一起来。尽管小手被冻得通红，甚至肿得似小馒头，我们却乐此不疲。因为我们感觉特别神奇，流动的水居然被我们提到离了水田，提到了田埂上。有时，我们还会对着大块的冰发愣，柔弱的水怎么就变得如此坚硬呢？

不过，我们玩过的田埂，不一会儿就变得泥泞起来，惹得没了玩心的大人一阵骂，甚至我们还因此挨一顿打。可这并不能阻止我们玩冰，趁大人们不在时，我们就忘记了挨打的痛，又玩起冰来。我们还常常在心里埋怨大人，他们真是健忘，也许他们昨天还玩过冰呢，转眼就忘记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玩过似的。

后来，我从书上看到杨万里的《稚子弄冰》，不觉笑了。诗人写道：“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

原来，玩冰并不是我们这些山村小男孩的首创，早在七八百年前的南宋，那时的孩子就开始玩冰了。而且诗人杨万里还把玩冰写进了诗里，诗还流传了下来。可见，古今的小孩子是多么相通呀。也许，杨万里小时候就玩过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