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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版:文学抒苑
内容详情 2023年02月03日 返回该版首页

挂灯笼

挂灯笼

蒲光树(四川成都)

过年挂灯笼,曾经是我的奢望。

小时候,灯笼长什么模样,我没见过。但我知道,灯笼要灯,灯要煤油,是一定的。那时,煤油还叫洋油。煤油很稀缺,凭票供应;人民币更是稀缺,没钱买煤油,家家户户能省则省,许多事都摸黑做。人们在吃饱穿暖的路上苦苦挣扎,浑然不知灯笼挂在谁家的屋檐。

不会因为过年,那个又圆又大的月亮就颠倒时序,跑出来为大家把长夜照亮。大年三十晚上,黑灯瞎火的。守岁,整个大院子,只有一盏四方形的玻璃灯,生产队长的,高高挂在家族堂屋的大门前,昏黄一片,模糊了夜的黑。一年来,人们脸贴黄土,像只蜗牛,拜倒在大地上,匍匐着,匍匐着,直到除夕,直到过年的这两天,才直起身,抬起头,缓口气,凑合在一起,在玻璃灯下,反刍一年的苦辣酸甜,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好久没下雨了,地里的麦苗都被太阳烤干了……再不下雨,又只好张开大嘴喝西北风了……

有人把话题扯到地里的麦苗上,瞬间,人们不再瞎扯了,昏黄的灯光下,一丝丝忧愁悄悄爬上了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人们都默不作声,叶子烟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缠绕着。生产队长能有啥办法?山上的庙拆了,树砍光了,野兔跑了,野鸡飞了,不是春天干旱,就是夏天涨水涝灾……唉,只有把裤腰带扎紧,熬!

我仰望着玻璃灯。玻璃灯有些老旧了,许久没有擦洗了,落满了烟尘,灯芯冒着一丝丝黑烟。豆粒大的灯火,很微弱,就像灯下那一双双迷糊的眼睛。

过了一些日子,有人学会了用竹片绑灯笼。除夕,竹灯笼取代了玻璃灯,好看了,时尚了,明亮了许多。

我喜欢竹灯笼。邻居绑灯笼,我去看热闹。后来,我也学会了做灯笼。

我砍来竹子,裁成节,剖成细小的竹片,拿弯刀铲去节笆,刮去黄篾,找来细麻绳,把一节一节竹片绑成两个正方形,用四根粗一点的竹片做立柱,把两个正方形支起来,灯笼架子就成型了,再绑上放灯的底座,贴上透明的纸,最后在灯笼底下系上红纸做的灯穗,竹灯笼就做好了。

家里有一盏煤油灯。生产队会计扔掉的墨水瓶,我捡来,洗干净,在瓶盖中间打一个孔,卷一个薄铁皮,穿入草纸做的灯芯,再插进瓶盖中间的孔,煤油灯就做好了。用了好多年,落满了烟尘,煤油灯已经很旧了。

大年三十,夜幕降临。母亲拿一张草纸擦尽煤油灯上的烟尘,挑灯花,拨灯芯,加满油,放进灯笼,划根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燃。我把木扶梯靠墙架起来,爬上去 ,稻草绳子穿过房梁,母亲轻轻拉动,竹灯笼就挂起来了,过年的喜悦在灯光里弥漫着。多少年多少年漆黑的夜,被灯笼照亮了。母亲凝望着灯笼,脸上堆满了微笑。“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平日里,为了省油,母亲总是把灯芯挑到最小最小。过年了,我做了一个纸灯笼,妈妈把油加得满满的,一点也不吝惜。我凝望着灯笼,心里升起万千感慨。这灯笼虽然上大下小,还有点往右边扭曲,纸也有点厚,灯笼不对称,不美观,也不亮堂,但那束朦胧的光,一直被母亲背在背上,投射在我的眼前,照亮了我脚下的路。

闹完元宵,我把灯笼取下来,挂在屋里,空闲时,我就琢磨,怎么把灯笼做得正正方方,做得美观好看。临近过年,再做一个新灯笼,在圆柱形、六边形、腰鼓形骨架上,贴上宣纸,再用红纸上下镶边,写上“欢度春节”“新年快乐”一类的祝福语,一年一个,花样翻新,手艺越来越好,灯笼也越做越美观好看了,新年的喜庆,美好的祝福,对好日子的憧憬,都融入了灯笼那红红火火的光里。

我会做灯笼了。过年挂灯笼,不再是奢望。

时光流失,我离开那片土地已多年,而今老房子拆了,我做的那些灯笼与往事,都化成了一片片思念,融进了岁月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