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水田

杨泽义（四川达州）

当你慕名打卡于某个乡村，惊叹那层层叠叠的冬水田的美丽时，你可知道它的来历和耕作工序？可有时间停留下来，沉浸于它的四时美景。

传说，滋养无数乡民生息繁衍的冬水田，系诸葛亮军屯汉中时首创。千余年来，对于丘陵地区特别是高山上的农民，冬水田，就是生命的依托，是村庄的灵魂。

秋天，稻谷收割后，“收冬水”的季节就到了。  

“收冬水”是个技术活，一般由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操作。先是“挖田边”，将水田四周的杂草铲掉后，就开始“绞边”。把临近田边两米左右的的泥土，反复深耕三至四遍，将泥巴搅成粘稠的泥浆，灌进缝隙，达到囤水的目的。之后，是“加田埂”。用铁钯将柔和的稀泥捞到田边，依附于旧田埂上，形成一道高矮、粗细一致、宛如“泥龙”的新护堤。

田埂加好后，开始翻耕田的中间。“老把式”将每一犁的宽窄、深浅都拿捏得稳稳当当，使翻耕过来的犁土均匀有致。“耕的田就像翻开的书本儿一样漂亮”，是老人们对耕田者的最高褒扬。

整个田耕完第一遍后，就是“耙田”。耙下面的铁钉，将泥块划破、压平。待沉淀四五天，再翻耕一遍，叫“抄田”。之后，再耙一次，一块冬水田就大功告成了。

望着这满满当当一田混浊的泥水，农民的脸上会流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因为，这泥水越混浊，就代表田里的水不会渗漏，代表这块田里的泥土更加肥沃，也预示着来年将有一个更好的收成。

自此，这块冬水田就开始承接天然降雨，蓄积天地精华，滋养一方生灵。

三五天后，泥土沉底，清水乍现。微风吹过，波光鳞鳞。待整个村庄的冬水田都完工后，无数个冬水田就像无数面明亮的镜子，镶嵌于山乡，随着季节的更替，变幻出不同的田园美景。  

深秋时节，刚刚打扮一新的冬水田，就像刚过门的新媳妇一样美丽、妖娆。山上的红叶、绿叶、黄叶，和天空中幻化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云彩，倒映于水波之中，就像一幅幅流动的天然油画，在水底的无限深处飘过，整个村庄的冬水田似乎变成了一个个无底的彩色水盆，让人心旷神怡。“野小子们”异常兴奋地脱光衣裤，跳入某一个“水盆”中。但只听“噗通”一声，身上已满是污泥。一条条“泥鳅”在水中游弋翻滚，一场场随意组合的水仗、泥仗，打得昏天黑地，孩子们的欢笑声成了这天地间的主角。

冬天，冬水田是寂静乡村的“游乐场”。初冬的早晨，一层薄雾缭绕于水面上，晚起的阳光轻轻地穿梭于薄雾之间，水面泛起淡淡的红晕。中午，一群群鸟儿在田边觅食，偶尔也歪着小脑袋，张望水面荡起的阵阵涟漪，那是水底的鱼儿们享受阳光浴后在伸懒腰。傍晚，牧童牵着牛儿到田边喝水，老远就能听到牛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夜晚，如果有月亮，你会发现，田里，那水洗过的月亮，要比天空中的月亮明亮许多。隆冬的清晨，田的四周尽是皑皑白霜，脚踩在冻硬的泥土上“嗞嗞”作响。田里的水已结了厚厚的冰，那群打水仗的孩子，抱起一块石头砸向冰面，试探冰的厚薄。如果冰足够厚，他们就到冰面上，跑、跳、甚至打滚儿。如果刚好下了一场大雪，田硬上就会堆起无数个姿态各异的雪人儿。剩下的雪，又会迎来一场场声嘶力竭的雪仗，把宁静的冬天搅得地动山摇。

春天，冬水田是乡村复苏的报春鸟。苏轼诗云“春江水暖鸭先知”，但在山村，很少养鸭，春天到了，蛙先知道。冰雪退去不久，冬水田里就会漂浮着一团团黑色的带状物，那是青蛙产的籽。当田埂上的车前草、蒲公英、水芹菜刚长出嫩芽时，田里的水还寒意十足，就要开始耕“秧母田”，准备育秧苗了。当脚踩进刺骨的泥里，会明显地感觉到，去年的稻草梗，历经一个冬天，已全部腐烂透了，泥土比海绵还要软和，软软稠稠的泥浆，从趾缝中冒出，弄得脚板儿凉飕飕、痒酥酥的。

“秧母田”被耕、耙一遍后，捊成三尺左右宽的一陇一陇的秧床，用扁担刮平，沉淀几天，撒上谷种，盖上塑料薄膜，精心管理两月左右，绿油油的秧苗就长成了。当这些秧苗被移栽到其他田里后，整个村庄就像披上了一块块绿色地毯。

夏天，冬水田是一个欢乐的舞台。无数有声或无声的节目，不分昼夜地交替上演。新栽的秧苗每天清晨用嫩绿的叶尖，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迎接初升的太阳，欢快地发芽、分蘖，一天一个样地疯长。鲫鱼、鲤鱼、鳝鱼、泥鳅、螺蛳、螃蟹，在秧苗间穿梭游动。蚱蜢在秧苗上跳跃，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蜻蜒、蝴蝶，在秧田上空飞飞停停，停停飞飞。秧鸡藏在某个地方“嚯嚯”地鸣叫。青蛙，是天生的歌唱家，每天傍晚和偶尔的阴天，是它们展露歌喉的时候。只要有一只领唱，无数只立即跟随，时而合唱，时而轮唱，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进入伏天后，秧苗们似乎意识到自己才是这田里的主角，开始争先恐后地拔节孕穗、抽穗扬花。到立秋时，满枝的谷粒已将整个田涨得满满当当。每一株谷穗都伸长脖子，拼足力气吸收阳光的能量，尽量让每一颗谷粒都饱满结实，直到把谷穗压弯腰为止。十多天后，金黄色的谷浪就席卷了整个村庄，成为一年中更加迷人的风景。

稻谷收割后，冬水田，又进入了下一个美丽的轮回。